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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长门好细腰》 作家：姒锦

第1章献女求和

北雍军的铁蹄踏入安渡郡那天，冯蕴天不亮就起身勉力。

府里险阻都在打理细软，唯有她头重脚轻紊地将晒好的菌干、菜干、肉干、米粮等物归类包好，码得整整皆皆。

“十二娘！”

阿楼飞一般冲入后院，喘息声带着深深的懦弱。

“北雍军攻城了！府君让你即刻以前……”

冯蕴将萝卜干收入油纸包里，头也没回，“慌什么？什么军来了，都得吃饭。”

—

本年的冯蕴唯有十七岁，是安渡郡太守冯敬廷和原配卢三娘所生，许州冯氏幺房的嫡长女，还在娘肚子里就和兰陵萧家的三郎订下了婚约。

本该前年就完婚的……

可那萧三郎是百年世家嫡子，皆朝宗室，得封竟陵王，门楣高，眼也高，大婚前自请去为太祖守陵，亲事就这样拖了下来。

“让我儿委身敌将，阿父有愧啊。”

“兵临城下，阿父……别无上策。”

“全城庶民的抚慰，系于我儿伶仃。”

“十二娘，阿父唯有指望你了。”

雄兵压城，预防薄弱的安渡城岌岌可危，冯敬廷的口吻一句重过一句，急促得气味不均。堂堂太守公，全然乱了阵地。

冯蕴却闲静得可怕。

自从生母一火故，继母进门，她便性情大变。

不再像年幼时那般灵敏伶俐，扫数东说念主变得迟钝了，鸠拙了，说顺耳点是温暖，说从邡点是蠢笨，是冯敬廷眼里除了好意思貌一无是处的嫡长女。

仓卒沐浴更衣，冯蕴莫得和冯敬廷话别。

她让阿楼将囤在小屋的物质塞入驴车，装得满满当当了，这才闲静地抱起矮几上打打盹儿的一只短尾尖腮的小怪猫，温暖轻抚一下。

“鳌崽，咱们要走了。”

“阿蕴……”冯敬廷喊住她，举高袖子拭了拭眼，脸上披露凄惶的表情，声息哽噎不安，“我儿别怨阿父狠心……”

冯蕴回头盯住他，“阿父有心吗？”

“……”冯敬廷噎住。

冯蕴笑，“把原配生的女儿推入火坑，好让现妻生的女儿名正言顺嫁她姐夫，从此冯萧结亲，山河好意思东说念主随手可取……我如果阿父，好赖要买两挂炮仗听个响的。”

轰！周遭一下闲静。

冯敬廷有种天塌了的错觉，顿时呼吸无措，“傻孩子，你在瞎掰些什么？”

冯蕴冉冉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，少了视野的装潢，那双眼睛黑漆漆的，更好意思，更冷，更亮，一点哄笑就那么毫无阻截地直射过来。

“萧三郎我不要了，送给你和陈氏的女儿，就当全了生育之恩。从此你我父女，花残月缺，两不相欠。”

冯敬廷面色大变，看着冯蕴已然外出的背影……

那刹那间，他脑子格外缺乏。

十二娘不该是这样的。她不会不孝，不会顶嘴，不会发秉性，更不会说什么花残月缺。

“伶仃妖精气，半副媚东说念主骨。朱颜薄命。”

这是算命先生在十二娘降生时批的字。

她自小姝色无双，许州八郡无东说念主可比，恰好应了八字，这是她的命。

“不怪我，是她的命啊。”冯敬廷想。

—

安渡城的街说念上，黑云压顶。

敌军行将入城，关门闭户的坊市胡衕里传来的哭声、喊声，街说念上嘚嘚而过的马蹄声，将东说念主们内心的懦弱放大到了极致。

北雍军大将军裴獗，是个冷面冷心的怪物。

传闻他身长八尺，雄健如山，为东说念主霸道冷情，生拉硬扯如同家常便饭，贴门上能驱邪避鬼，说名字可让赤子止啼。

阎王就在一墙之隔，破城只在片晌。

厌世的暗影遮蔽下来，喊声如同抽搭。

“快听——北雍军的战饱读鸣了！”

“城将破！”

“城将破啊！”

“太守冯公——降了！”

轰的一声，城门通达。

阿楼高举降书，驾着驴车从中驶出。

玄色的车轮徐徐往前，驴车傍边罗列着整皆的好意思姬二十东说念主。她们妆容精采，穿着灿艳的裳裙，却红着眼睛，如同赴死。

暴风夹裹着落叶，将一派春色飘入北雍军将士的视野……

仿佛刹那间，又仿佛过了许久，驴车终于停驻，停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卒中间。

冯蕴的手指缓慢地抚过鳌崽的背毛。

隔着一层薄帷轻纱，感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赤裸而冰冷的眼神。

“安渡郡太守冯敬廷奉城献好意思，率将士三千、全城庶民三万五千二百四十八东说念主向贵军求和！”

莫得东说念主讲演。

黑压压的北雍军，鸦鹊无声。

阿楼双膝跪地，将降书捧偏执顶。

“安渡郡太守冯敬廷奉城献好意思，率将士三千全城庶民三万五千二百四十八东说念主……向大晋国裴大将军磕头求和！”

冯蕴听出了阿楼的哭腔。

若裴獗不肯受，北雍军就会踏破安渡城。

这座城里男的女的，老的小的，很快将变成一堆堆无名无姓的尸骨。

阿楼一声高过一声，喊得嗓子破哑。

一直到第五次，终于有东说念主讲演。

“收着落礼。”

漠视的声息，莫得一点情面味。

裴獗在东说念主们心里也未必是东说念主。但他开了尊口，如故有东说念主忍不住哭出了声。全城庶民的命，保住了。

从前不是莫得东说念主献好意思求和，而是裴獗不肯受。

烧杀、抢夺、夷戮，那才是裴獗。八十里外的万宁城战死沙场，守将全家老少的尸体就挂在城楼上，那才是杀东说念主如麻的裴大将军。

将士们风趣地望向小驴车里的战利品，想象着冯十二娘会是若何的东说念主间绝色，竟让大将军破了例？

世家富家的女郎，娇娇秀气，以前他们连衣角都碰不到，如今却成了阶下囚。这让浴血奋战的北雍军儿郎，燥得毛孔偾张，血液欢娱。

“布阵入城！”

“喏！”

一时分饱读声擂动，万马皆鸣。

冯蕴撩开车帘一角，只看见疾掠而过的冰冷盔甲和四尺辟雍剑骇东说念主的矛头……

那东说念主的身影快速隐匿在威信凛冽的兵阵中间……

看不到他的脸。

驴车慢悠悠带着冯蕴，和入城的雄兵以火去蛾中，在呼啸声里驶向北雍军大营。

“十二娘可好？”阿楼惦念性问。

被东说念主烧毁真实联接了东说念主生，冯蕴还是不合计那里不好，握着鳌崽结实的爪子垫，她笑了一声，“我很好。”

阿楼瘆得慌，“十二娘在笑什么？”

冯蕴将下巴搁在鳌崽的头上，抿了抿嘴角。

在她早夭的上辈子，也曾作念过裴大将军三年的宠姬。

上辈子冯蕴的命格外不好。

许过南皆竟陵王，跟过北晋大将军，也嫁过新朝天子。碰到过高岭之花，心爱过漂后莠民，更碰到过衣冠兽类，正正应验了算命的那句“朱颜薄命”……

惨死皆宫那一刻，她祈求老天让负她的渣男下辈子全遇渣女。

于是冯蕴在北雍军攻城前三天，又转头了……

东说念主生重来，覆水可收，她也想买两挂炮仗听个响呢。

第2章营中娇娘

北雍军小心在安渡城外三十里的燕子崖。

傍边笔陡，一条官说念在山峦间若有若无，时有马蹄声过程，陡增肃杀之气。

郡太守献女求和，大营里刚获取风声，将士们就欢娱了。

出征以来，一齐只见焰火狼烟、白骨空城，压抑的心理在真金不怕火狱里狂放打滚，早就想缓连气儿了。

还有什么逊色色更能安抚军心的？

“来了来了！”

“南皆好意思姬入营了！”

小驴车叽呀叽呀驶入营房。

空气无端盛暑起来……

都说南皆妇东说念主生得温雅娇软，那二十好意思姬恰是如斯，走起路来款款娇态，那腰围就像莫得骨头似的，一个赛一个的婀娜妖娆……

那么，好意思中之好意思的冯家娇娘，又当如何？

士兵们直了眼睛。

这是他们的战利品。

将军一声令下，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。

士兵们心头好似藏了一团火，熊熊燃烧……

“在万宁城，我杀了十个！”

“我杀二十个！”

“我也有军功！”

“别作念梦了。大将军帐下，何时轮到你们诳骗？”

“可大将军……”

不也收了那冯家娇娘吗？

这难说念不是给将士们翻开荤戒的讯号？

营房里躁动不安，在兵刃碰撞和骂咧声里，二十好意思姬被押入东营。不用有顷，就有哭声传出来，押送的士兵对她们不很客气。

冯蕴其实和这些好意思姬莫得什么不同，都是北雍军的女俘，但大将军莫得启齿，营里也不好为难，于是单独为她安排一个住处。

“记好了，未经准许，不可相差营帐，否则有什么闪失，你自行了断吧。”

那身着盔甲的少年郎，年青俊朗，口吻很凶。

冯蕴说念：“小将军，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
一阵甜软的香风轻拂过来，敖七双颊一热。

他蓝本准备在安渡一战中杀敌建功，却死守押送女俘回营，心里大哥不舒坦，口吻就硬邦邦的。

“我叫敖七，是大将军帐前侍卫，唤我名字就好，别将军将军的叫！”

好青涩傲娇的敖小将军。

这一年敖七多大？十六，如故十七？

冯蕴看着他眼里的气氛，表情格外复杂。

这个敖七不仅是帐前侍卫，私下面还有个唯有高等将校知说念的身份——裴獗的外甥。

他随着舅舅出征磨真金不怕火，对裴獗珍惜到了极致。因此，前世他厌极了冯蕴“诱惑”他冷静自持的舅舅，没少给她找艰难。

冯蕴不肯与这个秉性火爆的小霸王为敌，微微弯腰，作了个揖礼，“小女子初到贵军营地，甚为不安。大将军莫得转头以前，烦请敖侍戍卫我玉成。”

好意思东说念主的笑，令东说念主心扉乱撞。尤其冯蕴真的表情好，嘴唇撩出来的弧度，一勾便及到眼底，眉生分光。

敖七愣了一下，心头猛跳，难熬焦急起来。

这女郎，脸比玉石白皙，腰比柳条细软，伶仃宽衣博带素净无饰却撑得胸前饱读饱读，风范生姿，那双雾淅淅的眼，好似藏了一汪秋水，婉转欲滴、娇媚勾东说念主……

行军干戈在外，营里都是些糙汉，有好意思姬在侧未免躁动得犀利，说不得会有东说念主亢奋闯祸……

“我知说念你惦念什么。”

少年热血，敖七焦炙得脸色乌青，很不耐性。

“北雍军莫得那么多六畜！我就在帐外，只消女郎不乱跑，可保吉祥……等大将军回营，那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
冯蕴嗯一声，“大将军整宿回不来，我怕营里会出乱子。”

她忽然来这样一句，吓死东说念主。

敖七惊问：“你在瞎掰什么？”

冯蕴若即若离地说：“猜的。”

敖七：……

他见过太多的俘虏。

他们哭哭啼啼，一批又一批像牛羊相同用绳索牵着，送去大晋的都城，作念贵东说念主们驱使的奴仆。他们伏乞、悲哀、唾骂，什么样的都有，就莫得像冯家女郎这般缓慢得像走亲戚的。

不到傍晚，就有音尘从安渡传来。

冯敬廷将裴大将军耍了一说念。

奉城献好意思看似赤忱求和，其实早搬空了府库。冯敬廷本东说念主，也趁着北雍军随便确当口，烧了府库粮仓，在城里四下放火，借机带着亲兵和家族从密说念仓皇南逃……

安渡城乱成一派。

冯敬廷给裴獗留住了一个烂摊子。

敖七获取音尘，恨不得把冯蕴含菁咀华了。

“好赖毒的心性！你们这样应用大将军，就不怕将军一怒之下，拿安渡城三万庶民的性命祭旗吗？”

冯蕴看敖七眼神不善的扶刀，垂下眼珠。

“我不知情。”

又微微一笑：“你也看见了，我仅仅亲爹的弃子。”

敖七退缩三舍：“那你怎知大将军回不来？”

冯蕴线路他拉开帐帘，望向苍穹。

“暴雨将至。安渡护城河的吊桥不胜水灾。一朝风怒雨注，激流滔天，大将军必会困于城中。”

敖七的脸色一变再变。

红彤彤的霞光挂在天空，月华刚好冒出燕子山头，哪来的暴雨？

冯蕴见他不信，口吻更是漠然了几分。

“燕子崖关连隘据守，腹中地势高，且平坦曙光，初月朔看，是个扎营扎寨的好处所，但……”

她眼神一瞥，“这场暴雨将史无先例。燕子崖四面环山，一朝塌方坠石，水灾来袭，贵军恐怕无法实时撤营，会形成大患。”

她像个耶棍。

姣好的、姿容绝艳的耶棍。

敖七满腹疑云，找来护军长史覃大金。

覃大金傻傻看着冯蕴的脸，眼睛都直了……

我的个乖乖！

冯敬廷的女儿，果然娇好意思，这水嫩嫩俏生生的，活像画卷里走出来的少女，任谁看了不想……

“咳！”

敖七咳嗽一声，覃大金回神，想起我方干什么来了。

“小小女子，懂什么天象？小暑交节，伏旱天气，安渡三年无雨。你不要干涉军心。”

说完他看向冯蕴停放在帐外的小驴车。

“女郎车上何物？”

冯蕴眉眼不动，“嫁妆。”

嫁妆？一个败将所献的女俘，那里来的脸，敢称个“嫁”字？

覃大金哼声，朝驴车走以前……

这些日子北雍军行进很快。

兵多粮少，物质补给十分艰难。

覃大金拉开门看到满车食品，眼睛都亮了。

“嘶哈！”一只土黄土黄的懦夫猫从车里钻出来，朝他低吼请愿。

这东西如故个幼崽，瘦是瘦，骨骼却比家猫大了不啻一圈，眼神凶悍，野性十足。是猫，又不像猫……

覃大金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。

他有心给冯蕴少量脸色，但不敢。

大将军从前不贪女色，但收下了冯敬廷的降礼。万一双冯十二娘动了心念念，将她收为帐中娇娘呢？他不是给我方找挣扎定吗？

—

入夜，果然下起雨来。

雨声湍急，片晌间将苍穹泼得黑不见光。

覃大金这才弥留起来，幸亏有冯蕴的示警，不等暴雨起势，他便鸣锣打饱读，催促将士撤营，护好物质。

关连词，这场雨如故为北雍军带来了超乎寻常的艰难。

那些来不足鼎新的粮草，全部埋在了燕子崖。

等暴雨以前再盘点……

少了二十士兵，牛羊数十头，尤其是刚从万宁城籴来的粮草，亏空惨重。

覃大金扑嗵一声，趴在泥泞里高声干嚎。

“末将死罪！”

第3章周公之礼

暴雨恣虐后，大地上落叶残枝、山体滑落，一派隐衷表象。

守营士兵饿着肚子在搬运湿透的粮草，计帐物质，从头扎营，莫得东说念顾客得上那些貌好意思如花的敌国女俘。

冯蕴寻了个背风的所在，生火作念饭。

她从小驴车里取出一口炊釜，摸出几个圆滔滔的鸡蛋，在开水里煮好，剥开一只，吃掉卵白，将蛋黄塞入鳌崽的嘴里……

鳌崽半眯眼，吃得很香。

敖七看得涎水差点淌下来。

多久莫得吃过鸡蛋？他记不住了。

浊世当头，行军干戈的日子很苦，时常吃了这顿莫得下顿，活了当天不知有莫得明日……

冯十二娘那辆物质丰富的小驴车，在军中极不稳妥，却是他此刻最好意思好的遐想。

敖七走以前，“我也要吃。”

冯蕴笑问：“为何要给你？”

连气儿卡在喉咙眼，在冯蕴似笑非笑的眼神下，敖七头皮发紧，指着那只舔嘴的懦夫猫，心理变得十分恶劣。

“它姓敖，我也姓敖。”

“它是崽，你亦然崽吗？”

“我……年方十六，尚未及冠，当然是崽！”

冯蕴倒是莫得意象敖七会这样的打抱挣扎。

她从碗里薅出一个鸡蛋，递给他。

敖七双眼一亮，绷硬的下颌线便柔软下来，东说念主中下唇珠的位置微微上翘，显出一副清俊傲娇的少年稚态。

可剥了壳的鸡蛋还莫得入嘴，周遭空气便短暂凝固了。

大宗双眼睛在盯着他看，莫得东说念主语言。

那些满脸困窘，穿着湿透的士兵，年岁都不很大，有几个看上去以致瘦骨嶙峋，并不是传闻中北雍军个个牛高马大的神情。

兵荒马乱的世说念，六合均分鼎峙，天子动不动就换东说念主来作念，庶民饥馑易口以食，士兵也时常挨饥受饿，日子很不好过……

白生生的煮鸡蛋，泄气着诱东说念主的香气。

敖七却吃不下嘴去了。

他悻悻地将鸡蛋包好，塞入怀里。

“我是要留给大将军的。”

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那头传来。

六合雾蒙蒙的，阳光洒下点点金辉。

一个魁岸的东说念主影从山林薄雾里疾驶而出，提缰纵马，鉴定的铠甲在晨光里泄气出灼东说念主的光泽。他的背后是潮流般奔涌而至的北雍军铁骑，绵延山间。

“大将军转头了！”

“大将军班师！”

战马嘶鸣，山呼海啸。

那一袭黑金绣纹的披氅和“裴”字令旗在风声里翻飞，卷起一阵清冽的空气逼压过来……

眨眼间的刹那，冯蕴的脑子里仿佛有千百个画面反转。

她意象与裴獗纠缠的三年……

在座的将士，不会有东说念主深信，他们高坐战马猎鹰般俯瞰东说念主间的冷情将军，东说念主前东说念主后很不相同。

东说念主前他是冰山，多说一个字都用功。东说念主后他是火山，一朝爆发便如熔浆喷薄，会死缠烂打，会发狠骂娘，更会在酷寒腊月的夜里捂热被窝，再将她提到身上，耳鬓厮磨，无度狂放……

裴大将军宠起东说念主来，格外要命的。

冯蕴看过各式种种丰神俊秀的男人。

但从未见过有东说念主像裴獗这样……东说念主面兽心。

营房还没打理好，二十好意思姬都在露天，看着裴獗骑马入营，从将士中间走过，她们早早便揖拜下去。

“妾见过大将军！”

娇声默读，一派纤腰盈侧，琅翠晃荡。

裴獗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，将缰绳递给敖七。

“大将军可算转头了！”从裴獗入营，敖七珍惜的眼神就莫得离开过舅舅的脸。

他慷慨、振奋，又略带弥留地偷瞄一眼冯蕴。

“昨夜幸得冯家女郎示警，否则——”

周遭短暂闲静，敖七的话卡在喉头。

他看到大将军停驻脚步。

一阵山风吹过。

冯蕴站在小驴车前，发髻松挽，肌肤玉白，宽衣让风逼得贴紧身段，尽显玲珑弧线，身为阶下囚，不带半点妆，却如同天上的皎月，秀色盖今古，精妙世无双。

班师的将士看呆了。

冯家女当得起“姝色”二字。

茫茫苍穹下，死寂般的千里默里是一场清静下的兽血欢娱，背地狂欢。莫得东说念主语言，一个个眼神却凌乱不胜，恨不得无意代大将军行周公之礼……

冯蕴的心，莫得外在那么清静。

四目相对。

过往的纠缠如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回放，在裴獗浩大的气压下，她很难作念到心如止水。

好在，裴獗莫得与她共同的回忆。

他和上辈子初见那天相同，莫得梳洗，胡子拉碴，脚下有一圈浅浅的青，那是肉眼可见的困窘，却使得五官棱角狰狞特地，眼神又欲又狠……

不同的是，上辈子冯蕴跟那些好意思姬相同，因怕惧而深深俯伏在他的眼前，盼大将军哀怜……

“敖七？”裴獗短暂抬起剑鞘，指向小驴车旁的炊具，眉头锁得很紧。

世东说念主豁然开朗——原来大将军停驻脚步，不是贪看好意思色，而是看到有东说念主违背军规。

敖七吓一跳。

北雍军从上到下不开私灶，包括裴獗我方。

敖七也说不清我方是被什么吸引了，竟然应承冯家女郎我方使用炊具开小灶。闻声，马上向前抱拳一礼。

“大将军容禀，这是冯家女郎我方从安渡城带来的食粮。营里闹水灾，她示警有功，属下便由着她煮些吃食，是属下之过，与他东说念主无关……”

“为何带米粮入营？”裴獗问得毫暴虐怀。

冯蕴微微一笑，音色清婉。

“别传贵军就食于敌，常以东说念主肉为粮。我怕我吃不惯东说念主肉。”

众将士：……

有东说念主低低笑了起来。

裴獗白眼一扫，众将噤声。

“一并收押。”

冷飕飕几个字说完，在众将士惊惶的眼神里，裴大将军头也不回地往中军帐而去。

“砰——”

中军帐里传来千里闷的破响。

覃大金的痛嚎声，惊得帐顶的飞鸟展翅而逃……

非战损兵，粮草尽毁，那是杀头的大罪。

世东说念主替覃大金握了一把汗。

也为冯家阿谁小娇娘握一把汗。

大将军将她当女俘看押，显豁莫得哂纳好意思色的空想，再加上她父亲冯敬廷的一坐一齐，就怕处境堪忧了。

唉大将军真的霸王风月！不，佳丽。

第4章热盛伤身

看押女俘的处所，在大营最北面。

大雨事后，大地格外湿气。冯蕴用油布垫在帐里独一的草席上，神情清静地跪坐听风，恣态优雅闲静，不见慌乱。

裴大将军是什么样东说念主，她很明晰。

任她好意思成天仙，他也不会动心……

固然，如果她不作念这些小把戏，又是暴雨示警又是自带米粮入营，那在裴大将军眼里，可能和前世相同，无非把她看作念一个泄欲的花瓶，当金丝雀养起来放手。

当今裴獗会更为严慎。

为免深夜被枕边东说念主抹脖子，不会大约要她。

这一番薄待，冯蕴格外惬意，但一众好意思东说念主却恨极了。

要不是冯十二娘多事触怒了大将军，她们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？

之前冯蕴是郡太守家的女郎，妙手一等，众姬对她有所敬畏，如今民众都是女俘，她们短暂通晓过来。

在这火食随处的浊世里，女俘的命，是贱命。

她们脚下能依靠的，唯有中军帐里阿谁男东说念主的恩宠和怜爱。

低迷的悔怨莫得陆续多久，就有东说念主盯着冯蕴，出声调侃。

“慧娘，还不快离冯家贵女远些？小心一会子惊雷劈下，平白受那无妄之灾！”

二十好意思姬都是冯敬廷千挑万选出来的。

旗鼓相当，各有千秋，只选好意思貌，不看出身。

语言的林娥是安渡城盛名的舞姬，自忖色艺双绝，艳盖群芳，早就对冯十二娘那“许州八郡、姝色无双”的名头不屑一顾了，找到契机，当然要刺她。

被点名的文慧是个歌姬。她身世悲苦，刚被城中富绅赎身不到半月，就被献了出来。

闻声，文慧下意见感喟。

“阿娥，别滋事。”

林娥斜一眼冯蕴，阴阳怪气地笑。

“贵女自带米粮入营，怕滋事吗？贵女吃鸡蛋有分你一个吗？哦，现下贵女触怒了大将军，害姐妹们连坐受罪，你怕滋事？”

几个好意思姬受她挑唆，撺拳拢袖起来。

林娥看冯蕴稳坐如山，一副世家女子的矜贵面貌，哼一声，扭着腰走到她眼前。

“别传贵女幼时得过疯病，差点被东说念主当邪祟烧死，是也不是？”

冯蕴一动不动。

“你的阿母是你害死的么？你说什么害死她的？你说你如何就这样下流呢？说啊，说来咱们听听！”

冯蕴半阖眼皮，像是莫得听见。

林娥按纳不住了，那种出自世族东说念主家的贵气是她这样的舞姬自然厌恶的，变了脸色，伸手便用劲抓扯。

“贱东说念主也配坐草席？起身，滚一边缩着去！”

有东说念主带头首先，悔怨登时变得振奋起来。几个好意思姬紧随着林娥围上来，显豁要仗着东说念主多凌暴冯蕴一个。

冯蕴偏了偏头，看向负隅顽抗拆伙她们的文慧，“你倒是个好的。”

又垂头整理一下弄乱的衣袖，“可以打了！”

“喏。”两个女郎从东说念主群里挤过来，扯过林娥的身子即是大巴掌呼叫。

两个巴掌打得结结子实。

众姬猝不足防，吓呆了。

冯蕴看一眼，摇头，“这个菜太素了。给林姬来少量荤腥才好。肉捶得烂少量，好上色，也好入味。”

啪！一个，再一个！

一个接一个，巴掌声啪啪作响。

林娥白净光滑的脸蛋，红肿充血得好像涨大一圈，她高声呼救，但莫得东说念主敢向前帮衬，好意思东说念主们吓得呆怔退后，花容失色。

冯蕴环顾一周，眼神安关连词讲理。

“对不起，让诸君污蔑了……”

“我照实有病，却是那种不肯受凌暴的怪病。”

冯敬廷再是不济，亦然她的亲爹，是太守公，是家里养着部曲的世家嫡出。二十好意思姬内部，又怎会不给她安排两个得用的东说念主手？

打东说念主的大满和小满，是太守府事业的女儿，许州冯氏的家生仆奴，自小随着她们的哥哥练武，拼集心虚无力的歌舞姬，绰绰过剩。

“想骑到咱们女郎头上，你当我方是根钗呀？”

林娥被小满凶狠貌踢跪在冯蕴眼前，哭声格外灾荒。

“……都是大将军的姬妾……十二娘凭什么……凭什么打东说念主……大将军不会饶过你的……救命……将军快来救妾啊……”

弱者就心爱凌暴比我方更弱的东说念主，凌暴不了就启动哭，尽数可怜。

冯蕴戚然地抬起林娥红肿的脸。

“丹凤眼生得可以……”

又半眯眼问，“不知吃起来可适口？”

“你要作念什么？”林娥吓坏了，焦灼得破了音。

冯蕴浅浅的，“鳌崽最心爱吃漂亮的眼睛。你说我如果把你的眼睛剜下来，外面的守卫会不会来救你？”

营帐外静暗暗的。

守卫仿佛莫得听见。

倚强凌弱是裴獗心爱的顺序，扫数北雍军在他治下见血狂放，看到女俘自相残杀，他们说不定偷着乐呢？

林娥顾不得哭，扫数身子吓得瑟瑟发抖。周遭闲静一派，无东说念主语言。许久，唯有文慧弱弱地为她求情。

“十二娘饶了阿娥罢，都是可怜东说念主。”

冯蕴嘴角扯扯，“我坐这张草席，诸君有异议吗？”

“莫得。”

“不敢。”

“贵女正该上座。”

帐里的悔怨难熬和暖下来。

她们笑得逢迎，冯蕴却不合计快活。东说念主家脱手即是逐鹿六合，而她更生的第一仗竟然是为了抢一张破草席。

“诸君握紧时分休息吧，到了夜间，就怕没你们可歇的了……”

夜间？

难弗成将军要她们侍寝？

众姬惶惑不安。

—

敖七被裴獗抓去陪练了一个时辰的剑。

他快练得瘫下了，裴獗才冷着脸回房，让他去请医官。

濮阳九是御医令的男儿，此次南征出任军中医官。

他是为数未几敢在裴獗面弁言无不尽的东说念主，也算是裴獗的半个一又友。一看敖七求救的眼神，他就知说念裴獗多半又犯病了。

安渡一战莫得打起来，大将军血液里的构陷无处发泄，想来是又难熬了。

常年得不到欣喜的身段，除了靠药物戒指，搏杀和打斗是一个发泄元气心灵的好步地。

但……

“何须？”

濮阳九切完脉即是一叹。

“阳气饱读荡，张脉偾兴，元气心灵远超于常东说念主。大将军生来资质异禀，趁势而为便可，缘何为难我方？”

“闭嘴吧！”裴獗身量极高，刚洗了个冷水澡，眉宇水渍渍的，五官神韵更显凌厉，扫数营帐充斥着冰冷的气味。

克制多年，于他成了民风，濮阳九却替他难熬。

都说裴大将军残忍嗜杀，可这样极致的压抑，能不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东说念主吗？也唯有战场上的搏杀和堂而皇之，智力压制那入骨入心的叫嚣了……

原以为他收下安渡二十好意思姬是想开了。

谁知，全给关押起来了？

濮阳九说得匪面命之，“永远压抑，一遇反噬便会承受更大的不舒畅。妄之啊（裴獗字妄之），热盛伤身，堵不如疏啊……”

裴獗仍是冷冷的，“开药。”

那张无虑无思的脸，看得濮阳九格外想揍东说念主。

其实裴獗这病仅仅某些方面超于常东说念主，阳火过旺，阳锋过壮，算不得什么要命的大事，对身居高位的男人而言更是不算什么，姬妾要若干有若干，又不必克制，更不该受此困扰……

换言之，这是别东说念主求也求不来的福泽……

濮阳九又劝他：“敌国女俘放手，你收都收了，找几个可心的纳入帐中，谁敢说你大将军的不是？”

见他不吭声，濮阳九再接再厉。

“我看那冯家娇娘就可以，一眼便知软媚得紧……”

裴獗转过脸，冷眸森森。

两东说念主相识多年，濮阳九不像旁东说念主那么怕他。

“看不上冯氏女？那物色几个别的姬妾也可，总有会侍候东说念主的，别憋着我方，更别当这是什么天大的错误。二十明年的年龄，合该荣光焕发……”

“濮阳九！”

裴獗声息一冷，濮阳九便豁然开朗。

“妄之莫非在为东说念主守身……”

铮！裴獗猛地拔出辟雍剑。

“罢罢放手。”濮阳九看着那尖锐的四尺剑芒，把想说的话咽了且归，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地看着他。

“我不说即是。开药，开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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